第94节(4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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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自己定做棺材,动机倒不见得是自我恋而是合实际的远虑。旧时社会中的居民储藏一切的生活必需品,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了,中国的富人常被形容为“米烂陈仓”。在过去,在一个较有余裕的时代,寿衣寿材都是家常必备的东西,总归有一天用得着的。
  斤斤于物质上为亡人谋福利,也不是完全无意义的,因为受审判的灵魂在投生之前也许有无限制的沉延。从前有过一番争论,不能断定过渡时期的鬼魂是附在墓上还是神主牌上。
  中国宗教的织造有许多散乱的线,有时候又给接上了头。
  譬如说,定命论与“善有善报”之说似乎是冲突的,但是后来加入了最后一分钟的补救,两者就没有什么不调和了。命中无子的老人,积德的结果,姨太太给他添了双胞胎;奄奄一息的人,寿命给延长了十年二十年,不通的学童考试及格好死与横死中国人对于各种不同的死有各种不同的看法,讣闻里的典型词句描摹了最理想的结束:“寿终正寝”。死因纯粹是岁数关系,而且死在正房里,可见他是一家之主,有人照应,有人举哀。中国人虽然考究怎样死,有些地方却又很随便,棺材头上刻着生动美丽的《吕布戏貂婵》,大出丧的音乐队吹打着《苏三不要哭》。
  中国人说一个人死了,就说他“仙逝”,或是“西逝”
  (到印度,释迦牟尼的原籍),又称棺材为“寿器”。加上了这样轻描淡写愉快的涂饰,普通的病死比较容易被接受了,可是凶死还是被认为可怕的。不得好死的人没有超生的机会,非要等到另有人遇到同样的不幸,来做他的替身。于是急于投生的鬼不择手段诱人自杀。有谁心境不佳,鬼便发现了他的可能性。如果它当初是吊死的,它就在他眼前挂下个绳圈,圈子里望进去仿佛是个可爱的花园。人把头往里一伸,绳圈立即收缩。死于意外,也是同样情形。假使有一辆汽车在某一个地点撞坏了,以后不断地就有其他的汽车在那里撞坏。高桥的游泳场是出了名的每年都有溺毙的人。鬼们似乎为残酷的本质所支配,像蜘蛛与猛兽。
  非人的骗子中国人将精灵的世界与下等生物联系在一起。狐仙,花妖木魅,都是处于人类之下而不肯安分,妄想越过自然进化的阶段,修到人身——最可羡慕的生存方式是人类的,因为最安全。有志气的动植物对于它们自己的贫穷愚鲁感到不满,不得不铤而走险,要得到一点人气,惟有偷窃。它们化作美丽的女人,吸收男子的精液。
  人的世界与鬼魅世界交亘叠印,占有同一的空间与时间,造成了一个拥挤的宇宙。欺软怕硬的鬼怪专门魑惑倒运的人,身体衰微,精神不振的,但是遇见了走运的人,正直的人,有官衔的人,它们总是躲得远远的。人们生活在极度的联合高压下——社会的制裁加上阴曹的制裁加上无数的虎视眈眈在旁乘机而入的贪婪势利的精灵。然而一个有思想的人倒也不必惧怕妖魅,因为它们的是一种较软弱,暗淡,冲薄的生存方式。许多故事说到亡夫怎样可怜地阻止妻子再嫁,在花轿左右呜呜地哭,在新房里哭到天明,但也无用。同时,神仙的生活虽然在某种方面是完美的,也还不及人生——比较单调,有限制。
  道教的天堂虽然说有琼楼玉宇,琪花瑶草,总带着一种洁净的空白的感觉,近于“无为”,那是我们道教的天堂唯一的道教色彩。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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