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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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给我滚,”她说,“再不走叫警察了。这时候硬冲到人家家里来,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王吉去叫警察!”
  “出去出去,”王吉说,“我们太太说话了。”
  三爷把手臂兜在他们肩膀上推送着,一面附耳说话。他们仍旧恳求着:“三爷再明白也没有,我们的苦处三爷有什么不知道。我们回去没有个交代,还不当我们得了三爷什么好处,放三爷走了?”
  她岔进来说:“你们到别处去讲,这儿不是茶馆。别人欠你们的钱,我们不欠你们的钱,怎么不管白天晚上就这么跑进来。还赖着不走?”
  “二嫂,”他第一次转过脸来对着她,被她打了个嘴巴。他正要还手,王吉拚命拉着他,低声求告着:“三爷。三爷。”
  两个债主摸不着头脑,也拉着他劝:“好了好了,三爷,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
  他隔着他们望着她。“好,你小心点。小心我跟你算帐。”
  他走了,后面跟着那两个人和王吉。她不愿意上去,楼上那些老妈子。她回到客厅里,灯光仿佛特别亮,花香混合着香烟气。一副酒阑人散的神气。王吉不会进来的。她没有走近火炉。里面隐隐的轰隆一声响。是烧断的木柴坍塌声。炉上的小窗户望进去,是一间空明的红色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站了一会,桌上那瓶酒是预备给他带回去的。她拔出瓶塞,就着瓶口喝了一口。玫瑰花全都挤在酒面上,几乎流不出来。有点苦涩,糖都在瓶底。闹年锣鼓还在呛呛呛敲着。
  十二
  老二房的公愚大老爷六十岁生日做寿,有堂会。现在上海这样大做生日的,差不多只有大流氓。在姚家这圈子里似乎不大得体。虽然大家不提这些,到底清朝亡了国了,说得上家愁国恨。托庇在外国租界上,二十年来内地老是不太平,亲戚们见了面就抱怨田上的钱来不了。做生意外行,蚀不起,又不像做官一本万利,总觉得不值得。政界当然不行,成了投降资敌,败坏家声。其实现在大家都是银娣说的,一个寡妇守着两个死钱过日子,只有出没有进。有钱的也不花在这些排场上,九老太爷是第一个大阔人,每年都到杭州去避寿。
  “老太爷兴致真好。”大家背后提起来都带着酸溜溜的微笑。
  “说是儿子们一定要替他热闹一下。”
  “当然总说是儿子。”
  “你去不去?”
  仿佛是意外的问题,使对方顿了一顿,有点窘,又咕噜了一声:“去呀,去捧场。你去不去?”
  仍旧像是出人意料,把对方也问住了,马上掉过眼睛望到别处去,嘴里嗡隆了一声,避免正面答复。
  谁肯不去?四大名旦倒有两个特为从北京来唱这台戏,在粉红的戏码单上也不争排名。
  戏台搭在天井里芦席棚底下,点着大汽油灯。女眷坐在楼上,三面阳台,栏杆上一串电灯泡,是个珠项圈,围在所有的脸底下,漂亮的马上红红白白跃入眼底。银娣在这些时髦人堆里几乎失踪了。刚过四十岁的人,打扮得像个内地小城市的老太太,也带着几件不触目的首饰,总之叫人无法挑眼。但是她下意识地给补偿上了,热热闹闹大声招呼熟人,几乎完全不带笑容,坐下来又发表意见:
  “哦,现在旗袍又兴长了,袖子可越来越短。不是变长就是变短,从来没个安静日子,怎么怪不打仗?几时袍子袖子都不长不短,一定天下太平了。”
  “亏你怎么想起来的?”卜二奶奶一面笑,眼睛背后有一种心不在焉的神气,银娣看惯了的,知道又在背诵这套话,去当着笑话告诉人,又成了出了名的笑话。每回时局变化,就又翻出来大家研究,这回可太平了。他们倒也有点相信她。
  她现在是不在乎了,一面看戏,随手拉拉侄女儿的辫子。
  大奶奶的女儿跟前面的一个女孩子说话,两只肘弯支在前排椅背上。
  “嗳哟,小姐怎么掉了这些头发?从前你辫子一大把。一定是姑娘想婆家了。”
  那女孩子红着脸把辫子抢了回去。“二婶就是这样。”
  “真的,等我跟大太太说,叫王家快点来娶吧。”
  她们妯娌都晋了一级,称太太了。
  “不跟二婶说话了。”那女孩子扭过身去,拉着自己的辫子不放手。
  “你倒好,还留着头发。”卜二奶奶说,“现在的小姐们都剪了。”
  “是王家不叫剪吧?我们大太太自己都剪了。”银娣说。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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