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日 第34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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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铎问他:“你知道那是什么造成的?”
  “搏斗的刀伤吗?还是小时候的那场爆炸余波?”
  “都不是。”郑铎说,“是块骨头割伤的,从一场爆炸里飞溅出来的骨头碎片。”
  “那是五年前的一次任务。”郑铎的双眼有着迷茫而痛苦的漩涡,像是连灵魂都要被拖进记忆中难堪的洞穴里。
  “当时国家因为经济发展,与很多国家展开了合作,有一些是不太/安稳的,内部矛盾多,外部又虎狼环饲。其中一个,因为其地理条件特殊,出于地缘政治和经济的双重需求,我们排除万难与他们的合法政府开启了良好合作。我们为他们提供资金、技术、人才,帮助修建道路、电路、工厂,让他们的资源能够快速高效变现,同时我们的资源进口也能更多样化、更安全。他们的政府拿着变现的资金终于能够武装军队、镇压内部反动势力,社会逐渐稳定,就业岗位增多,民众生活水平也提高了。但这些,肯定不是某些国家乐意看到的,他们希望这里混乱、落后、贫穷,好从中牟取利益和达到一些政治诉求。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某些国家政府暗地里资助式微的反动势力,发动了一场臭名昭著的恐怖行动。”
  易阿岚浑身一震,他有印象。五年前,新闻铺天盖地都是那件事的报道,批评其残忍、血腥、毫无人性。但他没想到,那件事竟然与周燕安有关。
  “那些反动势力发动自杀式袭击,绑架了我国在当地的众多工程师、工人及其家人。我和周燕安所在的特种作战部队因为距离该国较近,临危受命前去救援。救援行动不能说简单,也牺牲了几个好同志,才将大人们从恐怖、分子的秘密建筑里解救出来。是的,只有大人,成年人。他们的孩子全都不见了。”
  易阿岚因为知道事情的最后走向,已经不忍再听下去了。
  “正当我们为搜寻孩子焦头烂额、打算先把成年人撤走的时候,一辆由一个恐怖、分子驾驶的卡车出现在我们前面。卡车上装了一车孩子。那些不谙世事、受了惊吓的孩子被放了下来,欢呼着奔向我们,奔向他们最爱的父母。他们的父母在我们身后惊叫雀跃,想跑过去抱住孩子,但是被我们死死拦住。
  “那些孩子身上,都绑着炸弹,计时器已经在倒数,只有三十秒,而他们距离我们不到两百米。我们拼命呼喊,让孩子停下,但他们怎么能听得懂?他们只知道,穿着我们这样衣服的人,就是电视里说的英雄,他们可以不再害怕了,可以跑进父母怀里了。我们让成年人退后,可前方跑来的是他们的孩子啊,怎么可能丢下不管。
  “那一刻,我们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难题,并且需要在三十秒之内做出决定。可我们不敢。在只剩下五秒的时候,周燕安开枪了,用机枪扫射了那些纯真无邪的孩子——像他当年那样差不多大的孩子们。他们扑倒在离父母很近的地方,小鹿一般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和痛苦。随后,爆炸摧毁了那一切。当时,我们的距离是那么近,近到一片飞出来的骨头碎都能割伤周燕安握枪的一只手。再近一点,哪怕一秒钟,我们,以及我们身后那些哭嚎崩溃的成年人都会像孩子们一样被爆炸粉身碎骨。
  “这就是恐怖/分子的可怕之处,他们没有人性,却以折磨人性的柔弱为乐。他们甚至向全世界直播了这个场景,得意洋洋宣告他们的胜利,并借此激励潜伏在世界各地的恐怖/分子。
  “没有人谴责周燕安,因为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他的错。民众谴责恐怖/分子,谴责那个国家没有做好反恐工作,谴责那个国家政府内部出现叛徒才导致恐怖/分子行动成功。工程师和工人悲痛欲绝,发誓再也不会踏入那里的国土一步,其他人也纷纷拒绝再去那里援助。两个国家的关系因为此事不得不陷入僵局,那个国家又重回混乱之中。而那些在背后主导的国家呢,并没有实质性证据。虽然我们都知道,那个国家混乱了,对谁的好处最大。政治才是最大的恐怖主义。
  “周燕安从那时候开始,出现了严重心理疾病的症状,失眠、精神恍惚、幻听等等,他甚至无法与一个孩子面对面交谈。他见过很多罪恶,从不哀怨,以驱除黑暗为使命,但终究还是被这虚假恶心的现实打败了。我那时候才知道,他不是没有因为童年创伤而产生阴影,只是那阴影正向塑造了他,让他勇敢、善良、博爱,想去拯救这世界不停在发生的灾难。可是那三十秒,内心惊涛骇浪、不得不做出选择的三十秒让他的理想不堪一击。他发现自己原来面对这世界的罪恶根本无能为力。他曾经有多强大、灵魂有多纯粹,理想破灭后就有多脆弱。”
  易阿岚怔怔地眨着眼睛,想说点什么却难以开口,视线变得模糊了。
  他无法想象周燕安究竟承受着多大的折磨。或许也只有这种漫无边际的折磨,才会让那么清醒果敢的人在第一次经历三十二日后,会怀疑那只是臆想。一个人能承受苦痛的极限,是不敢再相信自己。
  “我给周燕安打了申请退役的报告,”郑铎说,“当时周燕安是反对的,他说他能调整好。我也相信他能调整好,而且失去那么一个优秀的军人是个很大的遗憾。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他费劲心思去与心理疾病抗争了。他应该回到繁华的城市里,看看那些忙碌但总有幸福之处的人们,看看那些规律平和的生活,让他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区域是美好的。而另外一些地方,是不需要他一个人来抗的,累了就去休息吧。我们国家还有那么多好儿女,他们也在为一个共同理想浴血奋战,并彼此依靠,做彼此的后盾。他在保护别人,也有人可以保护他。
  “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天,真的只能让他一个人去抗。”
  第48章 10月(6)
  “飞行员程思源的死亡一定让周燕安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场灾难, 同样是没有选择,同样是杀死本不该死的生命,同样是让他的理想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 可这一次, 周燕安无路可退了。不仅无法退, 还得硬着头皮前进,去承受更多无可奈何、无法选择的现实。
  “其实当我第一次接到周燕安的电话, 听他说起三十二日时,我甚至去咨询过他当初在部队里的心理医生,医生说三十二日很可能只是他逃避现实世界的幻想。在幻想中, 没有复杂的群体, 没有政治斗争, 也就没有那么多无可奈何。只有很少的人, 很简单的纷争,他可以去完美解决,那是一个能够依靠个人力量做到海晏河清的燕安之地。我当时以为是周燕安的病情更严重了, 现在看来,还不如就只是一场幻想,为什么三十二日要和现实挂钩呢?”
  那位医生对周燕安的判断, 与易阿岚的心理医生田路对他的判断如出一辙。
  “我在想,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话?我真的能指望你懂我们这类人、尤其是周燕安时刻面对的是什么吗?但三十二日里, 除了你,周燕安竟然再没有任何陪伴了。”郑铎苦笑,望向易阿岚。
  他没在易阿岚脸上看到廉价的感动, 或者以激烈的情绪表示“我懂、我明白”, 他只看到一片柔软的潮湿的目光。
  郑铎特别留意过易阿岚。事实上,从易阿岚加入三十二日紧急事务组以来, 对他的关注就是一些人的必要功课。
  在郑铎看来,易阿岚过于沉默了,哪怕是悲伤,也是独自舔舐、默默忍受的。这使得很多事情照在他身上,却都被他吞噬,没有明显的反应反射出去。观察的人也就收不到足够的反馈,难以快速做出对他的评估。
  他常常这样——在很多次的会议中,消极被动地接纳外来信息,如非必要,只听不说。
  然而此刻,郑铎却被那片柔软的目光安慰到了,他忽然庆幸是易阿岚作为周燕安在三十二日里的伙伴。因为周燕安需要的从来不是鼓励,不是直白地对他说“你没错”“你要振作”“你可以打败你内心的疾病”……周燕安需要的是什么?或许他什么也不需要。郑铎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易阿岚静默柔软的存在让人感到不至于那么绝望。
  郑铎抹了一把脸,似乎要把那层不该属于他的软弱表情给抹去:“易阿岚,我就只是想跟你说,周燕安也是个普通人。”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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