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井(2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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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还未回宫…”载潋松开小太监的衣领,她向后倒了几步,只感觉身上的寒冷一层胜过一层,蚀骨的牵挂与担忧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刀刀割破她的肌肤。
  载潋摇摇晃晃地往宁寿宫内走,她进到大殿内后,竟看到太后穿着一身汉家农妇的衣服坐在榻边,太后头上不戴珠宝,头发只以蓝白碎花的手绢束起,载潋从未见过如此打扮的太后,眼前的景象不禁令她震惊不已。
  殿内有几名大臣正跪伏在太后脚边,载漪与他的弟弟载澜都围在太后身边,载潋听到一名跪在殿内的大臣抽泣着道,“太后,洋人们的联军已进犯至京城,恐怕今日就要攻到皇城了,奴才请您即刻出京,作暂避之计。”
  载潋怔怔地站在原地,她看到殿内的光晕里飞扬起细碎的落尘,周遭忽然陷入如死一般的寂静。太后缓缓抬起头来,她看到了载潋,竟立时哭声大作,她拉着载潋的手,将载潋揽进自己怀里,抱着载潋泪水涟涟地放声大哭道,“如今竟只有老醇王的三丫头还惦记我们母子了!”
  太后哭了半晌,才渐渐停下来,哽咽着对殿内的大臣道,“今日当值大臣,除你三人外,均已各自回家,弃我们母子不顾了!”
  载潋抬起手去抚太后的背,而跪在地上的大臣们则都跟着太后哭起来,其中一名回话道,“太后请宽心,朝上各位大人回宅暂避,却仍旧心系太后与皇上,绝非弃太后而去啊!”
  载潋知道太后最擅长表演,在不同的臣子面前她也有无数不同的面首,现在她哭作委屈,恐怕也只是为了博得同情,她唯恐朝上的言官清算她执意开战的后果。
  太后抹了抹泪,对跪在殿内的三名大臣道,“如今唯你三人在值了,其余人都已散值回家!你三人务必随驾出京…”太后又转向一名满鬓斑白的大臣抽泣道,“王文韶,你年事已高,我让你受此辛劳,实在于心不忍,你可以随后赶来,可刚毅和赵舒翘,你们两人能骑马,今日必须跟我和皇上同行。”
  载潋听得心内抽痛,眼中的泪几番欲落,最终却都化为了雾气。太后今日胁迫着皇上,要让皇上跟她一同出京避敌,她不顾皇上的意愿,让皇上弃满城百姓于不顾,不知皇上心中该要有多么痛心疾首!
  载潋的心阵阵绞痛,却在此时听到外头有小太监进来回话的声音,“回禀太后,万岁爷回来了!”载潋沉寂的心忽然被唤醒,她立刻睁大了双眼,她抬手擦干眼底的泪,满心欢喜与期待地转头望向门外,只见皇上身着一身明黄色朝服走进殿来。
  载湉一路从社稷坛内返回宫中,他见宫中太监皆神色慌乱,此刻又看到太后已换好了汉家农妇的衣服,心中顿时了然,面临着洋人们兵临城下的局面,太后是早已做好了要出逃的准备了。
  社稷危在旦夕,载湉来不及等太后开口,此刻已先决然地开口道,“亲爸爸,今日洋人攻陷京城门户,百姓们备受战乱之苦,儿臣是皇帝,愿亲自前往各国领馆,亲自与洋人们谈判,为拳乱一事负责,以护百姓平安。”
  载潋站在太后身边,仍旧被太后紧紧攥着手,她听得心口撕裂,泪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为了不让皇上看到自己哭,她便偷偷回过头去,瞬间泪流满面。
  她悲痛地想着,今日的乱象本不是因皇上而生,开战的决定也不是他所做,可皇上今日却愿意在人人都避之不及的战火中冒着危险前往领馆,与洋人谈判,为这场灾难负责…
  自戊戌后,皇上身边所有至亲至信的人都被太后赶尽杀绝,连他自己也宛如在地狱中走了一遭,身陷囹圄。他已成为了囚徒,即将失去皇位,处境无尽凶险,却还愿意在今日站出来,他到底需要多么痛彻的决心呢!…
  太后却听得极为气恼,自戊戌以后,她早已剥夺了皇帝的一切权力,连接见大臣时,她都不愿让皇上开口问话。在她眼里,如今的皇帝只是朝廷剩下的一个符号和象征,她又怎么可能允许皇上代表朝廷去与洋人谈判呢?
  更何况她知道洋人们一向亲近皇帝,现在外头硝烟弥漫,她绝不能掉以轻心,给皇帝和洋人们接触的机会。
  太后蹙紧了双眉,挥手厉声示意身边的太监,道,“皇上病了,直说胡话,你们请皇上去更衣,更完衣在宫门内等我。”
  载湉却立即反驳道,“亲爸爸!儿臣无病!眼下京城危在旦夕,我不能弃百姓不顾,眼下唯有与洋人们和谈,才能保护他们平安!儿臣请亲爸爸体谅,让儿臣前往领馆!”
  太后连看皇上也不再看,她以狡黠的目光望了望李莲英,李莲英便命一众年轻力壮的小太监进来,将皇上架走了。
  载湉拼命挣扎着,却难以一敌众,他被十几名小太监层层叠叠包围着,挣脱不开,唯有被推到了皇极殿内。李莲英为他送来一身青灰色的汉人衣服,请他在此处更衣。
  载湉接过衣服,眼底有热泪,胸口剧痛,社稷苍生造此一劫,他不肯原谅自己。他合起眼来,忽又回想起刚才的场景,载潋的手被太后紧紧攥着…外间战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而载潋的不理解与背叛,更让他痛上加痛。
  载潋望着皇上被推远的背影,感觉万念俱灰,她能为他感同身受,让皇上抛弃臣民,抛弃社稷,放纵天下大乱,无疑等同于剖去他的心肝!
  载潋脸上的泪滚落到太后手上,太后感到手上冰凉,才下意识地抬眼去看载潋,此刻殿内的大臣们都退出去准备行装了,太后也不再表演悲痛欲绝,在载潋面前她只冷冷道,“我让皇上去更衣,你在这儿哭什么!你别愣着了,快去换身衣裳,随我们一起走。”
  载潋仍旧不能止住喷涌爆发的悲痛,她久久不能平息情绪,也放不开脚下的步子。太后搞不清楚载潋的心思,也没耐心再等她,她长出了一口气,定定站起身来,背对着载潋,语气忽如嗜血的猛兽,恶狠狠道,“你若不愿随我们走就去找你兄长!我还有要事要做,此人不除,我走了也不安心!我今日一定要了结她的性命!”
  载潋闻声只感觉背脊发凉,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去,只能看到太后的背影。太后站在大殿正中,她招手叫来崔玉贵,语气冰冷地吩咐他道,“你去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太监来,跟我一起去北三所后头的颐和轩!你,亲自去一趟北三所,把他他拉氏给我带来。”
  崔玉贵得了命,嘴角带出一抹得胜者的笑意,他正要退,太后却又吩咐他道,“记着,把消息守严实了,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还有,让皇后和瑾妃更完衣都去宫门内等我,谁都不要过来!”
  崔玉贵含着笑意应下了,他退前略抬起头来,再次以得胜者的姿态瞥了瞥站在太后身后的载潋,似乎以此嘲笑她一直以来费尽心力的暗中保护,其实都只是荒唐的大梦一场!
  载潋在听到“他他拉氏”几字后瞬间如同魂飞魄散,她知道,太后要对珍妃动手了…载潋从不敢设想这一天,也曾幻想过,珍妃一定能坚持到皇上重新掌权那一天…
  载潋一直让珍妃好好活下去,因为她知道,珍妃是皇上牵挂的人,她不希望皇上牵挂的人受到伤害,她一直在以自己微弱的力量保护珍妃,是因为她不愿皇上饱受失去爱人之痛!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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