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是(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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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潋才将奏折草草地收好,抬头就看见王商躬着身子站在自己面前,也不知道他是否看见了自己在乱动皇上的奏折,载潋也不敢开口去问,却已见王商单膝跪了回话道,“三格格,万岁爷怕您一人孤单,便让奴才领您到后头梅坞去逛逛。”
  载潋长舒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回话道,“好,我还从没去过梅坞呢,谙达前头引路吧。”王商欠了身子,随后退了几步,载潋便从皇上批阅奏折的桌案后走出来,跟着王商向外走。
  皇上与群臣议政的声音被落在身后越来越远,载潋每走一步便只剩下鞋底与地面相碰的叮咚声,载潋见王商不说话,便转头问他道,“谙达,皇上还没散朝吗?”
  王商便略侧过头来欠着身子向载潋答话,“是,三格格,万岁爷这些时日来召见臣工,已成废寝忘食之势,一时半会都抽不开身来,万岁爷怕您孤单,才吩咐奴才来陪您转转。”
  载潋听罢王商的话,并未答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她想到皇上如今为了朝政废寝忘食,终于能亲自勾画心中的抱负,既为皇上高兴,却也心疼皇上的身体。
  载潋跟着王商从养心殿西山墙后的小门穿过,见外头有一座小院儿,西面的窗上有梅花纹的罩窗,院内种植着几株梅花,只是梅花在冬天里才开,此刻时值初夏,梅花树上就只有郁郁葱葱的绿叶。
  望山跟在载潋身后半步的位置,躬着身子含着笑道,“三格格,这儿就是梅坞了,现在虽没梅花,可万岁爷说您喜欢看梅,带您到这儿来散散心也好。”
  载潋瞧着眼前的梅坞,见里面种植着许多梅花,虽然此时梅花尚未盛开,可载潋已经能想见,凛冬之中漫天飞雪,傲梅绽放的景象了。她缓缓向里走,却忽然瞧见诸多梅花树里栽种着一颗玉兰,初夏时节玉兰正盛开,淡粉色的花瓣被掩在层层叠叠的绿色中,成为梅坞里唯一一点花色。
  载潋诧异地指着眼前的那颗玉兰树,转头问王商道,“诶谙达,这是怎么回事儿?梅坞里倒种起一颗玉兰树来。”
  王商眼里含着笑意,道,“三格格,咱万岁爷喜欢玉兰,便吩咐人在这儿也种了一颗,每年春天不用到颐和园里去,在宫里也能瞧见了!”载潋忽然想起前段时日皇上画给自己的那副玉兰梅花的画来,想必皇上就是参照着梅坞而画的,虽然这里的梅花和玉兰不能同时盛开,可是在皇上的画里,梅花永远都能和玉兰开在一起。
  载潋放慢了脚步在梅坞里闲逛,她难得有一日清闲,不必面对太后的咄咄逼人,不必在太后面前说言不由衷的谎话,也不必面对暴露的危险,不必跪在太后的脚边心惊胆战。
  载潋抬起手去摸了摸正盛放的玉兰花,想到再过几个月它就要落地化为泥土,竟也生出几分伤感来。载潋正为花的命运而感到伤怀,忽听见王商给皇上请安的声音,她便也忙转过身去福了身道,“奴才请皇上安。”
  载湉大步走过来将载潋扶起来,等她起身后便牵着她的手一起在梅坞中闲逛,载潋感到皇上将自己的手握得好紧,她转过头去偷偷瞧了瞧皇上,淡笑道,“皇上,您也常一个人来逛梅坞吗?”载湉站定在一颗梅花树下,以手拈了拈树枝上的绿叶,忽笑答道,“想你的时候就会来看看。”
  载潋脸颊上瞬时一热,她低下了头去,又听见皇上顽笑着道,“因为你喜欢梅花,小时候还吵嚷着我要年年都陪我一块儿赏梅呢!后来我才喜欢到这儿来逛逛,瞧瞧乾隆爷的梅坞,也能理解一二分他内心的孤独。”
  载潋低声笑了笑,望着满园的梅花,轻声道了一句,“原来乾隆爷也喜欢梅花…”载潋忽然想起自己第一年进宫过春节时,在御花园里和皇上一起在雪地里看梅花,那时候自己笑着说,以后的每年冬天都要进宫陪皇上一起看梅花。皇上也是在那时候第一次夸赞自己,像是冬天里才开的花,和所有春日里的花都不一样。
  载潋回忆起往事,眼里不禁溢满了泪,那时候父母双全的自己,尚不知天高地厚,在太后面前回话也不知分寸。如今的自己却要身不由己地跪伏在太后脚边,每日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下。
  载潋转头望了望皇上,见阳光透过枝桠落下的光影正照在皇上的侧脸上,她淡淡笑了笑,看见他就足够安心了,无所谓前方还有多少风险。载潋也攥紧了皇上的手,缓缓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含着笑道,“皇上,往后奴才再也不要您一个人来梅坞看花了,奴才可不能言而无信,往后每年冬天,奴才都陪您一块看梅花,春天再和您一块看玉兰,奴才不要和皇上分开。”
  次日载潋便往颐和园去向太后请安,到颐和园时太后尚未晨起,载潋便在乐寿堂外的官房内暂歇,瞧见陆续有身着朝服的大臣们出入乐寿堂外的大门,便知太后虽在明面上归政,在颐和园颐养天年,却从未放弃过对朝政的把控。
  待太后晨起梳妆完毕,李莲英才到官房内传载潋进去,载潋进到乐寿堂内,只见太后正坐在妆奁台前用温牛乳与耐冬花露的热气蒸脸,载潋抚开裙摆跪倒在太后身后,恭恭敬敬参拜道,“奴才载潋请皇太后圣安,恭请皇太后圣躬安康。”
  太后抬了抬手,载潋便从地上站起身来,太后示意宫女将手中的梳子交给载潋,载潋便颔首上前了两步,从小宫女手里接过了太后用的发梳,随后便站在太后身后为太后篦头发。
  载潋知道为太后梳头是世上最难的差事,容不得半分的马虎与分神。载潋猜想,太后之所以让自己来做这件事,就是不给自己在回话时留分毫思考的余地,不给自己留时间去编造谎话,让自己无法分神片刻。
  载潋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缓缓地为太后篦头发,听到太后声音倦倦地开口问,“我听说皇上给了康有为专折奏事之权,最近皇上就总看康有为的折子了吧?”
  载潋想起自己今日的任务,回宫前要先去找张荫桓索要康有为前次进呈的条陈,回宫后再进呈给皇上。载潋却连迟疑也没有地回话道,“回太后,皇上近来并没看康有为的折子,只是每日照例召见臣工而已。”
  载潋话音未落,太后突然以手按住自己的发梢大喊了一声,厉声喝道,“仔细着点儿!”
  载潋以为自己在回话时弄疼了太后,惊慌失措地连忙将梳子放回到妆镜台上,退后一步跪倒磕头道,“太后恕罪,奴才该死。”太后缓缓从圆凳上转过身来,低头望着跪伏在地的载潋,忽轻声一笑,道,“我是说,你回话的时候,可得仔细着点儿。”
  载潋只感觉背后刮过一阵冷风,她抬头望了望太后,随后又再次磕头道,“奴才所说无半句虚言,奴才怎敢欺瞒太后!”载潋将头紧紧贴靠在地面上,她想到皇上至今仍未拿到康有为进呈的条陈,除了自己与翁同龢外,也没有人知道皇上正着急传阅此份条陈,自己于是也大胆地在太后面前说谎。
  太后安静了半晌,忽伸出手来要拉载潋起身,载潋见太后将手伸出来,不敢不扶,更不敢用力扶,唯有轻轻搭了太后的手,靠自己使劲从地上站起来。太后用指甲上戴着的纤长护甲挑起载潋的脸来,轻声问了一句,“潋儿,你是忠心于我的吧?”
  载潋咽了一口口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让不自然的神情出卖了自己的立场,她用力点头,声音洪亮回答道,“是,奴才忠心于太后,诚心天地可鉴,唯求太后庇护。”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用手心拍了拍载潋的手背道,“好,往后在我跟前儿不用这么紧张拘束,我喜欢热闹,也喜欢你们凑到我跟前儿来。”载潋努力不让呼吸乱了节奏,点头道,“是,太后。”
  载潋从颐和园中离开时已疲惫至极,她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闭目凝神,想到今日又在太后面前侥幸过关了,却也不知道太后是不是已经看出了端倪,只是没有表现而已。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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