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髓 第52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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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负手前行,腰上佩绶相击,看起来倍觉讽刺。他冲他们笑了笑,“孤如今差不多身败名裂了,诸君再与孤有往来,对你们的仕途没有好处。情义孤心领了,各自珍重为宜。幕府也要解散,再与孤捆绑在一起,会连累你们的前程。”
  丞相当政的时候,但凡有才能的门客,皆得到了他的提携,因此大多不会因他踏进了低谷,便弃他于不顾。他还是惯常的从容弘雅,短暂的失利不算什么,信赖他的人自然断定他会东山再起。
  他们不散,他却很希望营造出一个孤家寡人的处境来。拱手谢过了众人,再也不必去官署了,出苍龙门坐上家令参乘的轩车,慢悠悠回家了。
  家令一副如丧考批的样子,正因为隐约察觉了少帝和丞相间的纠葛,才愈发觉得人心不古。之前不是剪不断理还乱吗,结果说割舍就割舍了。他甩着马鞭频频回头,“主君别难过,陛下会回心转意的。”
  丞相一肘撑着轩车,修长白洁的手指捂住了下半截,上半截的眼睛便尤为明亮。他唔了声,“回心转意?何以见得?”
  家令愁眉苦脸道:“陛下曾经那么倚仗主君,生了病都要来找主君,现在怎么会为这点莫须有的罪名,就罢免主君的官职呢。”
  他闻言一笑,“帝王之家,情义最不值钱。倚仗你是因为用得上你,一旦能够自理朝政,哪里还有继续逢迎的必要。”
  家令要哭了,不敢相信家主名落孙山。丞相看着那张小眼大鼻的脸,奇怪道:“孤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长得这么丑?”
  家令啊了一声,耷拉着嘴角说:“想必主君从前事忙,根本没有时间看仆吧。”
  丞相觉得有理,将到闾里时说:“孤如今一文不名了,钱倒还有些,容你拿上一千金,回乡侍奉老母去吧。”
  树倒猢狲散,向来不是这样的吗。家令却说不,“不论主君是富还是贫,是贵还是贱,仆誓死追随主君,绝不相离。”
  唉,人丑,信念倒很坚定。丞相理了理腰间悬挂的佩绶,两方金印提起来摇了摇,听赤金相撞,除了噗噗作响,没有半点趣致。
  人落魄了,并不全是失,可能也有得。譬如看清人心,譬如得到一些以往不敢攀交的人的青睐。
  丞相在府里闭门不出好几天,卸下了职务的人,无官一身轻。坐在檐下赏花喝酒,不必再惦念案上有多少卷宗,也不必再估量太仓的粮食能不能支撑到今年秋收,实在自得得很。
  暖风吹起了他冠上的组缨,他微微别开脸,看见窗台上的那盆假花,多时不浇了,破破烂烂不成样子。走过去掂在手里,甩手抛进了泄水的沟渠。正打算回书房给连峥写信,一个仆从跑进来通传,说衡水都尉递了名刺,求见君侯。
  衡水都尉专管上林苑财政,与大司农及少府并行,也算是个不小的官职。丞相在位时,彼此虽有交集,但只限公务来往,没有私交。这个时候拜访,目的可就深远了。
  等着了!他轻轻哂笑,“将都尉请进堂室,孤随后就到。”
  第70章
  落魄后的丞相是倒驴不倒架子,哪怕再不顺利,也绝不会表现出任何失意的模样。所以见到他时,他和平常留给众人的印象没有太大的出入,锦衣华服,气宇轩昂。只有眼下微微一点青影,尚且能够证明他最近的确走了背运,再也不是那位总揽全局的丞相了。
  衡水都尉吕道炽,和丞相素日并无交情,唯记得有一次上报上林苑财政时,有一处错漏被丞相司直查出了,那个不容情面的书呆子好一通数落,把他这个官衔分明高出一截的人弄得无地自容。后来事情报到丞相处,丞相的反应平平,问清原委没有多言,提笔把那处错漏改正,简牍卷起来命人收库,再没有其他的话了。所以吕道炽对他的评价还算不错,也不觉得与此人共事有多难。
  丞相踏进堂室,看见那个司武职却办文事的都尉,客套地拱了拱手,“长远不见,都尉一向还好?”
  吕道炽忙还礼,“冒昧前来拜访,还请相国大人恕罪。”
  丞相笑得十分礼贤下士,“都尉客气,往日门庭若市,今日门可罗雀,孤早就不似先前了,能有一位昔日同僚来探望孤,是孤之大幸。”
  吕道炽说不敢,心里渐渐有了些把握。丞相殷情引他落座,他大大方方坐下,不曾同他客气。人嘛,态度是随境遇而变的,换了从前,这么客套的话,花钱都买不来。现在不一样,每一个面孔的出现都代表一个新的机会,丞相是十分懂得审时度势的。
  厅堂里供了个酒樽,是丞相命人搬来的。两个侍婢持漆勺酌了两卮清酒,小心翼翼送到面前,丞相含笑道:“旁人以茶代酒,孤是以酒代茶,都尉请。”他向他举起漆杯,吕道炽执杯回敬,两张食案离得不远,为显亲近,还探身轻轻互碰了一下。丞相的余光瞥见他一饮而尽,抬袖遮住酒卮,仰脖也饮尽了。
  “目下正值春狩,过不了多久陛下便会巡幸上林,都尉如何有空光临寒舍啊?”他一面问着,一面喃喃,“苑囿又要修缮了,匈奴的俘虏要重新整顿,六厩令原先一直由胡人担任,不甚妥当……”说着忽然顿下来,眼里露出无边的惆怅,自嘲地拍了拍额头,笑道,“孤忘了,孤如今自身都难保,怎么还有闲心去管那些……”
  吕道炽看在眼里,似有不平,“自先帝殡天,相国便辅佐幼主,数十年来殚精竭力,一日不得歇。现如今陛下鸟尽弓藏,委实令人齿冷。”
  他听后摆了摆手,“古往今来,像孤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功高盖主,本就是大忌,最后落得这样的结局,也在孤的预料之中。”
  吕道炽沉默,侍婢又为他们添酒,他复敬丞相,“相国恕臣唐突,在臣看来,天下无一件事能难倒丞相。既然早有提防,如何不留后路?相国难道甘心就此一败涂地吗?”
  丞相垂眼看酒中倒影,半晌没有答话。过了良久才长叹:“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孤终究与人为奴,就算有后计,又待如何。”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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